维尔福极度惊讶地注视基督山。
“伯爵先生,”维尔福说道,“您有亲人吗?”
“没有,先生,我在世上孑然一身。”
“那就算了!”
“为什么?”基督山伯爵问道。
“因为,如果有亲人的话,您就可能看到一种能击碎您狂傲的场景。您只惧怕死,是您说的吧?”
“我没有讲我惧怕死,而是说唯独死亡能让我停下。”
“那么年迈呢?”
“到年迈之前,我就能完成使命。”
“那么疯癫呢?”
“我还真差一点儿疯了。‘一事不两罚’[6] 这句格言,您是知道的,这是量刑的一条原则,因而是您的职业范畴。”
“先生,”维尔福又说道,“除了死亡、年迈或者疯癫,还有别的可怕情况:例如中风,这是一声霹雳,击中而并不毁掉您,然而遭此一击,就全完了。您还是您,但又不再是您本人了。您本来就像爱丽儿 [7] ,接近于天使,结果就跟凯列班 [8] 一样,成为一堆没有生气的肉团,近乎野兽了。这种情况,正如我对您讲的,用人类语言表示,就老老实实叫作中风。假如您愿意,伯爵先生,想会会一个能理解您的话,并且渴望驳斥您的对手,那就改天请到舍下,继续这场谈话吧,我指给您瞧瞧家父,努瓦蒂埃·德·维尔福先生。当初,在法国大革命时期,他是最狂热的雅各宾党人,换言之,他是为最强大的组织效力的最英勇无畏的人;他或许不像您这样,游历过世界所有王国,但是他却出力协助推翻一个最强大的王国;他也像您一样,以使者自诩,不是受上帝派遣,也是受圣子的派遣,不是受天主的派遣,也是受命运的派遣。然而,先生,大脑中的一根血管破裂,就把这一切全摧毁了;发生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之内,也不是一小时,而是一瞬间。就在头一天,努瓦蒂埃先生,这个当年的雅各宾党人、当年的贵族院议员、当年的烧炭党人,还嘲笑断头台、嘲笑大炮、嘲笑匕首呢,就是这位努瓦蒂埃先生,曾经玩弄革命之火,就是这位努瓦蒂埃先生,曾经把法国当成一个巨大棋盘,为了把国王将死,便扫荡上面的卒子、车、马、王后,就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努瓦蒂埃先生,到了第二天,就变成这个可怜巴巴的努瓦蒂埃先生,一个瘫痪的老头儿,完全由全家最弱小的人,也就是他的小孙女瓦朗蒂娜的摆布;总之,他变成说不了话的、冰冷的一具僵尸,无痛无痒地活着,以便让时间从容而平稳地,最终完全瓦解他的躯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