姆妈对于他这点特癖,也常表示不赞成。娘舅家的叶心哥哥入中学时,姆妈向藤篮里拣扇子,对爸爸说:“你一个人也用不得这许多扇子。叶心很爱好字画,拣一把没有款识的送他作为入中学的纪念品吧。”但是爸爸不肯,反抗地说:“我的扇子都有印子,都有年代,而且每一把可以引起对于一书一画的两个朋友的怀念,怎么好拿去送人?你要送叶心,我自己画一把送他吧。倒比送现成的来得诚意。”以后他就把盛扇子的藤篮藏好。因此我们难得看见爸爸的扇子。最近他虽然天天拿着扇子,我们也只看见他拿着扇子而已,没有机会去细看他扇子上写着的字和描着的花。
今天放学回家后,弟弟从便所出来,笑嘻嘻地告诉我说:“爸爸的一件宝贝落在我手里了。你看!”他拿出一把扇子来。我接过来一看,正是这几天爸爸手里常常拿着的一把。料想这一定是爸爸遗忘在便所里的。弟弟说:“我们暂时不要还他。等他找的时候,要他讲个故事来交换!”我很赞成。同时我想:“爸爸天天捧着扇子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地看,究竟扇子上有些什么花样?现在让我仔细看它一看。”但见一面写着字,全是草书,一个也识不得,一面描着画,有山,有树木,山间有一间房子,房子的窗洞里面有一个人,驼着背脊,伸着头颈,好像一只猢狲,看了令人觉得可笑。别的东西也都奇怪:那山好像草柴堆,一条一条的皱纹非常显著。那树木好像玩具,上面的树叶子寥寥数张,可以数得清楚。那房子小得很,只有一个窗洞,窗洞中只容一个人。而且孤零零的,旁边没有邻居,前后左右只是山和树。我不禁代替那猢狲似的人着急:设想到了晚上,暴风雨把这房子吹倒了,豺狼虎豹来吃这人了,喊“地方救命”也没人答应。细看这环境里,全是荒山丛林,没有种米的田,种菜的地,不知这人吃些什么过活?这总是爸爸的朋友中的某一位画家所描的,不知这位画家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光景来描在爸爸的扇子上?难道他自己欢喜住在这样的地方的?不然,难道是爸爸欢喜住在这种地方,特地请他这样描的?我心中诧异得很,就把这感想告诉弟弟。弟弟说:“上面有字呢。你看他怎么说的?”我把扇子左角上题着的两句诗念出来:“闲坐小窗读《周易》,不知春去几多时。”《周易》我知道的,是中国很古的又很难读的一部古书,就对弟弟说:“啊,原来这人住在这荒山中读古书,读得连日子都忘记,春去了几多时也不晓得呢!”弟弟说:“前天我们班里的陈金明在日记簿子上写错了日子,先生骂他‘糊涂’。这人连春去了几多时也不晓得,真是糊涂透顶了!”他想了一想,又自言自语地说:“扇子上为什么描这样的画,又题这样的诗?这有什么好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