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竟很有些骄傲了。
“那我呢?那你这个嫂子呢?我怎么办啊?”她的手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,“我真怕!我觉得生活它变成一个大怪物了!它咧着血盆大口要人拿钱喂饱它!你喂不饱它,它就张牙舞爪摆布你!吓唬你!用它的尾巴梢儿一扫,就不知把你扫到城市的哪一个旮旯儿去了!我也不想为钱活着。可是我得先有一笔钱啊!不这样我怎么能生活得踏实啊!我可不愿意是城市里的一个穷人!我真是怕极了啊,更怕你撇下我这个嫂子不管不问,小伟你得替我拿个主意呀!”
他动感情地说:“我哪会撇下你不管不问呢?我也再没有一个亲人了,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。我不替你拿主意谁替你拿主意啊?”
他们便都笑了起来。
她这才发觉,自己说着话儿的时候,几乎是倾在她的小叔子的怀里了。她的脸因此羞红得什么似的,使他也非常不自然起来。她不好意思仍脸儿对脸儿地瞧着他,她稍微侧转了一下身体,却就势依靠在他怀里了。他一动也没有动,坐得像堵墙那般稳。她觉得他是完全靠得住的。
一些半黄半绿的叶子,从河的上游漂了下来,向他们预示着秋天的最初的迹象。经过不久前的一场大雨,河水涨高了,也变得浑浊了。秋天的树叶是比夏天的树叶更美丽的。阳光和秋风给它们涂上了金黄色的边儿,金黄色的边儿略略地向内卷着,仿佛是人细致地做成那样的,仿佛是要将中间的绿包裹起来似的。那绿,也与夏天的绿不同了,少了些翠嫩,多了些油青。每一片漂在河面上的叶子的经络,也显得格外地分明了,看去仍保持着生命力。从上游漂下来的叶子渐多,如同一艘艘不编队的古阿拉伯的船只,无声无息地行驶着。她舒适地依靠在他怀里,出神地望着它们,就觉得奇怪:它们的叶柄居然都高翘着,一致地朝向前方。她不由得想,树是一种生命,树叶也是一种生命。有些生命那么长久,可以千百年地活下去。有些生命那么短暂,永远不能经历第二个夏天。当明年树上长出新叶的时候,眼前这些叶子早已腐烂了。它们一旦从树上落下来,除了捡标本的小女孩儿,谁还注意它们呢?而这时恰恰是它们两种颜色集于一身,变得最美丽的时候。而使它们变得美丽的一种颜色,竟是死亡的颜色……